無論說得多麼好聽,很多所謂的純潔都不是真正的純潔,而是一種道德算計,是狡猾或叫做精明。我們首先要領悟甚麼是純潔?如果能夠領悟,就能知道怎樣才是真正有智慧,怎樣才是真正有知識,怎樣才是真正的聖賢。如果量度錯誤,連最基本的判斷也錯了,那麼一切都會跟著錯下去的。
真正的純潔像孩子的天真,這種純真沒有好壞的分割,當然也沒有上帝和魔鬼之分。而那些所謂的純潔,只是一種選擇,選擇上帝來反對魔鬼,選擇好來反對壞。把世事這樣來分割,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純潔。
沒有分割心才能呈現純真,我們要接受事物的本身和整體,而不應作任何分割。我們不必分割出好與壞,因為一旦分割我們就會陷於算計,就只能產生那種所謂的純潔,而不是展現美好的純真了。
道德並不純潔,當行為符合道德規範的標準,我們就尊稱他們為聖人。這種聖人只是仿製品,因為以道德去評價誰有聖人的資格,而我們的道德只是一種隱性的恐懼。不過仿製品造得如此逼真,以致我們一直都沒有察覺。
怎可把道德算計當成純潔?失去了天真之後,又怎會有純潔呢?純真是不控制,因為控制只是壓抑,那些被壓抑的東西總是存在著。如果有一個非暴力者,正好說明暴力就在那裡,我們不可能扔掉相反的一面。選擇正面而壓抑反面,這是最普遍的情況。只有在一個純真的頭腦中,反面才會真正消失,因為無需選擇。沒有選擇,相反的東西就不存在了。
只須領悟無需選擇,連不選擇也不需要。只須領悟了這一點:無論甚樣選擇,都是來自頭腦的算計,不可能是一種純真的喜歡。現實和真理就在世上,我們只須去看,不帶任何偏見地看,不帶任何選擇地看,不加任何分割地看。
如果否定魔鬼,也就不是具備真正的神性,魔鬼其實就在角落裡。一旦劃分正邪,就進入了一個令人崩潰的戰場。如果不去分割,就不會分開好與壞,無論發生甚麼也能接受。於是,我們就能像一朵白雲那樣,不用知道要去哪裡,或者為甚麼要去。風吹向北就去北面,風吹向南就飄向南面,隨風飄浮。我們不會說:"我要去南方,不可以去北方。"我們的內心不用作鬥爭。
純真的人是聖賢,而道德之士卻是戰士,當然戰鬥在內而不是在外,不是與別人戰鬥而是與自己戰鬥,但戰鬥總是發生。
不要成為戰士,有戰鬥就會有失敗,我們怎能與大自然戰鬥呢?部份怎能與整體戰鬥?純真的人既不戰鬥也不投降,只有戰士才會投降。首先戰鬥,然後發現贏不了於是投降,投降是因為要戰鬥。而純真的人不是戰士所以不會投降,沒有需要交出甚麼,因為他從來就不在戰場裡面。悟性帶領我們去接受,是這種接受令我們得以保持純真,但這種純真可能不容易理解。
道德屬於社會範疇,純真卻屬於自然。道德會過期,純真沒有期限。另一方面,有不同的社會就會有不同的道德,而純真卻是一體的,無論走到哪裡都一樣,就像海水的味道,無論在哪裡都是鹹的。
如果我們品味佛陀或耶穌,他們都像大海一樣。但道德之士卻不同,如果他是某個宗教的教徒,就不會追隨另一個宗教。道德之士必須遵守戒條,但社會不斷變化,道德和教條也變化。純真是一種永恆而超越時空,它超越了社會,超越了國家和種族,超越了所有人為的東西。因為純真是天然的,而道德是人造的。
純真從來不需要辯護,道德才要辯護。有一個基本的心理洞見:無論何時為何辯護,都意味著害怕。保持純真有危險,但這是純真的特色。若出於害怕心理而辯護,那就不是純真了,因為已經出現算計。純真不需設防,是全然的開放和接受。
為自己辯護的時候,已經說明我們在害怕,有恐懼的人總要戴著盔甲。如果有人說我們不誠實,我們立即就要辯護,為甚麼要如此擔心呢?為甚麼要反對別人呢?因為我們知道自己不誠實,這也是我們傷痛的原因。
現實很傷人,因為傷口就在那裡。我們知道自己曾經不誠實,所以有人說我們不誠實的時候,我們無法笑,而會變得嚴肅起來,不得不作辯護,害怕別人繼續認為我們不誠實。
為甚麼害怕?是因為若別人有這樣看法,我們要繼續不誠實就有困難了。只有在別人認為我們誠實時,我們才容易做到不誠實。這是邏輯,在別人相信時才有機會說謊。當別人相信我們是聖人,我們才能做賊,因為別人鬆懈了。
道德之士總要為人格辯護,他要證明自己有人格。如果我們真的誠實,別人說我們不誠實的時候,我們會說:"可能是的,讓我反省一下,也許你對。"這是真正的誠實,不誠實的人不會這樣說。所有辯護都是因為感到被冒犯,總是帶著這種特徵:"我是一個有人格的人。"
恐懼製造出盔甲,心理學已認識到人格就是盔甲。孩子出生時不知道甚麼是好壞,後來學會去區分,因為他們做某些事情會被懲罰。在孩子的意識中會發生甚麼呢?他們不會明白甚麼是壞事,但父母卻說:"這就是壞事,如果做這些壞事就會受懲罰,如果不做就討人喜歡並得到獎勵。"孩子必須聽從,必須壓抑自己的天真,盔甲就在他們的周圍製造出來了。變得對不該做的事情感到害怕,怕做了會受罰。而對另一些事情感到嚮往,嚮往著獎勵。
不但恐懼被製造了出來,貪婪也被製造出來了。孩子有了許多經驗,他們清楚在哪裡會受罰,在哪裡會得獎,漸漸地在意識周圍出現一種人格。這種人格意味著遵循社會規範,消除社會認為是壞的特質。這種人格就是盔甲,如果沒有這種人格,就會受到懲罰而無法舒適地生活。
我們的內心也知道懲罰是報復,不僅社會在報復,父母也對孩子報復。在懲罰孩子時是否觀察過自己?為甚麼要懲罰?深入看就會發現那種報復心理,我們或會說:"我在教育孩子,如果不懲罰他怎會明白?"但這些都是把懲罰合理化的而已。其實是父母感到受傷害,因為孩子已經不順從,已經變得反叛了。他們已經在做不被允許的事情,父母的自我受了傷。
如果因為受到強迫而服從,孩子就不再天真,就會算計做與不做,算計怎樣影響和操縱父母。怎樣做好孩子以得到獎勵,怎樣不做壞孩子以免受到懲罰。
內心深處仍然無分好壞,因此這種人格以雙重方式運作。一方面在社會中保護了自己,另一方面內心又不得不與此作鬥爭,這種人格成了兩面都有利刃的東西。在外面是一種對社會的防衛,在內心卻是無休止的衝突。
與真正的聖賢在一起,我們會感到輕鬆,他們不是道德之士而是純真的人,本身是一直放鬆的,所以我們接近也會感到輕鬆。 有人說過,孩子本性純真但落入了瘋狂的人手中,經過他們的管教也會變得瘋狂。其中一些孩子從後門逃走成了罪犯,而另一些從前門逃走,就成了聖賢。
罪犯和聖賢有著相似的叛逆,可是罪犯在叛逆的途中走錯了,他們的叛逆具有破壞力。聖賢走的也是一條叛逆的路,但他們在創造。
對聖賢或純真的人來說,是否受到尊敬沒關係,別人有甚麼看法沒關係。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?為甚麼要那樣在意呢?是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,而要倚賴別人的看法。這就是我們一直的認知:如果別人說好那麼就是好的,別人說壞那就是壞的。我們的內心無法這樣說:"別人對我的意見是別人的意見,如果我是壞的,那麼聖人的榮譽對我也沒用。如果我是好的那就是好的,別人怎樣說都沒有影響,那麼說我不好又有甚麼所謂呢。"
認識自己就不受別人的看法所左右,不認識自己卻不能這樣,原因是他們對自己的全部了解,都是由別人的意見所組成,只是一堆集中了別人看法的材料。這不是真正認識自己,而是對自己無知,是在用別人的意見製造一個偽裝。整個自我認同都建基在別人的意見,這樣必定處在動盪和焦慮之中,因為有很多別人,而且意見也會不斷改變。
同一群人可以把人推上總統寶座,也可以把總統罷免。意識不完整的人內心有一種衝突,尊敬時並不真的在尊敬,在愛的時候也會恨,他們的內心不是一個整體。所以當他們把人推為總統,愛的部份就完成了任務,恨的部份就要開始運作了。
真正的聖賢不受這種干擾,因為他們不須重視別人的評論。對他們來說評論都是廢話,因為他們知道,不懂佛陀和基督的人,根本無能評說佛陀和基督,只有他們才會重視那些廢話,這就是聖賢獨特之處。
面對苦樂聖賢的內心都一致,受人尊敬或遭受侮辱,聖賢的內心總是一致的,從生存到死亡都一致。他們只是重複這幾個字:"是這樣嗎?"而始終不對那些評論表示意見。他們不用為自己開脫,不做有關人格的辯護,只是接受:"好的。"
這就是純真的意識,無論生命帶來甚麼都接受它。如果生命帶來屈辱和痛苦,接受它,如果生命帶來榮耀和快樂,接受它,不要在當中再作任何分割。如果我們作了分割,那就會失去平衡,而這種平衡就是純真。
如果我們有平衡的內心,就是走上了聖賢走過的道路。當平衡失去,我們也會失落而成為罪犯,罪惡產生在內心失去平衡的時候。那種平衡在內心深處,而不是在表面的行為上。而內心的平衡就是:既不是在這邊,也不是在那邊,而是在兩者之間,不偏向這邊也不偏向那邊。如果偏移了,即使是很微少的偏移,這種其他人不會覺察到的偏移,都能令人不再平靜和輕鬆,這樣我們就失去了神性。
一次微細的偏移意味著甚麼呢?它意味著我們已經做了選擇,作了分割,說了好壞。意味著欲望已經發芽,我們已經懷有動機。
聖賢生活在俗世,他們扮演一些角色,但從不捲入角色。既在這裡但又不在其中,是一個局外人。如果能夠保持作為局外人的話,那麼我們遲早都會明白:如果沒有水,就沒有那個撈不到月亮。當捲入角色的時候,那些水被製造出來了,我們與水中的月亮一起生活,於是無法趨於真實。
是我們的執著造成了錯覺,這種錯覺包圍著我們。要選擇贊成或反對,要區分好事和壞事。我們製造了幻像然後活在其中,於是受到矇蔽,能看到的只是倒影,而從來沒有看見真正的月亮。
"是這樣嗎?"這幾個字就是觀照的精粹,意思是不要作任何分割。聖賢的內心就是這樣:"是這樣嗎?好的。"聖賢認可和接受所發生的一切,不需要選擇。在無需選擇的時候就沒有那些水,也就沒有那個在水中的月亮了。~OSHO